鐘離點了點頭，“既如此，你便唱上一曲吧！”

雲音一聽有戲，急忙清了清嗓子，挑了一首自己最拿手的曲子唱了起來。她的歌喉極好，嬌俏中帶著些溫柔的聲音回蕩在樓宇裏，仿佛所有的梁柱都在這歌聲的浸染下變得生機靈動了起來。

一曲作罷，鐘離還沈浸在其中沒有回過神來，待雲音收了歌喉，目光炯炯地將他望了許久，他才如夢初醒，泠泠拍了拍手，起身走到雲音面前，大量了她許久，突然微微一笑，拂了拂自己頷下的花白胡子，慈眉善目地看著雲音道：“小女娃，老實說吧，這麽巴巴地進了雲膳堂，到底意欲為何？”

雲音看鐘離面上雖然和顏悅色，那一雙眸子卻是銳利的很，心知瞞不過了，她索性就老老實實招了，“師父，雲音就是想學一學廚藝，沒別的意思。”

“果真？”鐘離微微瞇了瞇眼，眸光又銳利了幾分。

雲音挺了挺胸，說得理直氣壯、坦坦蕩蕩，“果真！”

鐘離突然哈哈哈哈地笑出聲來，朝著一旁傻站著的水無衿招了招手，笑道：“無衿，快帶你師妹下去換個衣服，要想學廚，這麽長的裙子可不行。”

沒想到這麽容易就過了鐘離這一關，雲音也是措手不及。雖心裏激動的厲害，卻還是要收起那受寵若驚的樣子，恭恭敬敬地朝著鐘離作了個揖，嬌聲道：“是，徒兒告退——”

就這樣，雲音成功地進了雲膳堂，成功地拜在了鐘離的門下。她自然不能告訴鐘離，她之所以這樣千方百計、鍥而不舍地要跟著他學廚藝，其實就是為了那醉凝粱和滿清芳。但是由於自己身份特殊，她還是老老實實地向鐘離坦白了自己的身世，說自己是剛入雲庭的鵲仙，日後若是有任務，還是得到人間去給凡人排憂解難的。

說這些的時候，雲音聲音唯唯諾諾，生怕鐘離廚顏大怒，二話不說就把她趕了出去。卻不知她究竟是哪裏修來的運氣，鐘離一點吃驚的樣子都沒有表現出來，只是頗為淡定地捋了捋自己的胡子，隨手變出了個令牌攤在她面前，笑道：“一個是主業，一個是副業，知道以主業為重，才不至於玩物喪志。好丫頭，你拿著這令牌，便能在這雲膳堂來去自如。”

隨隨便便拜了個師父，竟然對她這麽好，雲音心裏驀地一酸，差點滾出淚來，顫顫巍巍地接過令牌來，握在手裏，對著鐘離鄭重點頭，“師父您放心，徒兒一定好好學習廚藝，絕不辜負您的厚望！”

鐘離捋了捋頷下的花白胡須，笑得慈眉善目。

雲音沒想到的是，她這一進雲膳堂，竟然就是三年。自鐘離給了她那枚令牌，她便開始立志將鐘離的手藝發揚光大。那個時候的她幾乎忘了，她之所以進這雲膳堂，其實只是為了學習鵲皇最愛吃的那兩道滿清芳和醉凝粱，待回過味來，看著鐘離手下那沁香撲鼻的山珍海味，還有他臉上那帶著些殷切的希望，她便忍不住順著鐘離的願想，老老實實地將鐘離所授盡心盡力地學好。

水無衿對於她的到來起初十分的歡喜，後來見鐘離對她實在是好得出奇，自己便不禁有些嫉妒，可是說來也怪，這嫉妒竟然持續了不到半個月，竟然就神不知鬼不覺地銷聲匿跡了。雲音生來不喜歡胡思亂想，看水無衿對自己和顏悅色，也便不去想他之前的那些反常行為，二人一起烹茶調羹，倒是相安無事。

直到三年之後，有一日，鐘離終於將她帶到雲膳堂，大小不一、形狀各異的鍋碗瓢盆整整齊齊地鋪了一室，各色食材、料材琳瑯滿目。雲音眨了眨眼，立即意會過來，笑道：“師父可是想要考驗徒兒的廚藝？”

鐘離卻是搖了搖頭，什麽也沒有說，只是從中挑了幾樣食材，大掌翻飛，不一會兒就將其他的食材器具收拾幹凈。雲音正是看得目瞪口呆，就聽鐘離笑著開了口：“傻丫頭，還不快過來？這滿清芳和醉凝粱，你是學還是不學？”

雲音楞過神來，飛身一躍就到了鐘離身旁，急急點頭如搗蒜，“學！學！徒兒要學！徒兒當然要學！”

“仔細看好了！”鐘離說著，大掌一翻，雪白的山藥粉紛紛揚揚墜下，灑在案板上，像是初冬時節的細碎雪花。只聽他朗聲開口，“這滿清芳的工序倒不算繁雜，勝就勝在食材精巧。春日二月二的細柳芽，夏日六月六的嫩蓮子，秋日八月八的香桂花，冬日臘月初的寒臘梅，仔細采摘封存，晾幹磨成粉，分別拿三年以上的荷前露和梅間雪兌了，團成團子，丟進燉了山藥粉的蘭花露中用文火慢煮，待山藥羹粘稠結塊，團子變得嫩滑軟糯，就將火撤了，蓋上琉璃蓋，靜候半個時辰，再盛進這四季乾坤琉璃盞中，便可以飲用了。”

雲音聽得頭腦發暈，只覺得這食材著實是稀奇得很，算一算，要做好這麽一道滿清芳，從準備食材到做好食用，竟然前前後後要耗費三年之久。一陣感嘆唏噓之後，還是忙不疊地謝過了鐘離。又厚著臉皮讓鐘離又說了一遍，自己默默地記在心裏。

一道滿清芳和一道醉凝粱，折騰了大半天才做出來。雲音跟著鐘離照葫蘆畫瓢，卻總是畫虎不成反類犬，最後鐘離頗是意味深長地瞥了她一眼，嘆道，“本以為三年的積累沈澱，你已經可以輕盈將這兩道佳肴學好，想來，竟是為師高看你了嗎？”

雲音臊紅了臉，還好她一直安分守己，從來沒有主動跟鐘離說過，自己要學這滿清芳與醉凝粱，不然出了大糗，鐘離怕是要再等個三五年才會將這技藝傳授給她。她紅著臉，鐘離卻是笑著凈了手，捋了捋胡子，笑著寬慰她：“沒關系，這兩道菜本就覆雜，你再多練幾日，想必就能做出這個味道了。”

這話說得輕巧，關鍵是這滿清芳的食材實在珍貴得緊，她不敢隨便拿來練手，只好在心裏一遍一遍回憶鐘離教她時的言語和動作，一舉一動、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地記在了心裏，等到果真胸有成竹了，這才又到雲膳堂小心翼翼地動手做了起來。

便縱是如此，她也是試了好幾次，這才終於做出了它們應有的味道。看到鐘離和水無衿面上那滿意而帶著驚異的神色，她的心裏忍不住群花綻放。

既然學會了這滿清芳和醉凝粱，那麽她進雲膳堂的使命便是完成了。她這才知道，原來她之前之所以那麽溫順乖巧地隨著鐘離安排，死心塌地地跟著鐘離和水無衿學廚藝，其實還是為了這兩道鵲皇的心頭所好而已。因為鐘離遲遲不教給她，她便只能在這裏耗著，現下自己學會了，心便早已飛到了鵲皇那裏，片刻都等不及。

鐘離似是早已料到了會是這般結果，不等雲音腆著臉皮去跟他請假告辭，他倒是主動找到了雲音，手裏拿著一件蝶戲水仙曳地長裙，腳步生風，眸光閃動。雲音正是驚疑不定，就見他將這蝶戲水仙曳地長裙放在了自己手裏，溫聲道：“去吧！如今這醉凝粱和滿清芳你都學會了，也便不用再耗在這裏了。”

雲音驀地一驚！鐘離知道，鐘離知道她來這裏拜師學藝就是為了這兩道醉凝粱和滿清芳！這個認知讓她驚愕不已，她瞪大了眼睛將鐘離瞧著，口裏喃喃：“師……師父……”

“你巴巴地在外面守了那麽多天，費盡心思跟著無衿進來，不就是為了學這滿清芳和醉凝粱？”鐘離氣定神閑地捋了捋胡子，眉目間依然是和善慈祥的樣子，“年少輕狂、情竇初開的時候，誰還沒有個瘋狂的時候？大膽地去追逐吧！無論如何，莫要讓自己後悔，別像為師……”

鐘離說著，語氣一頓，眸光微微一閃，又笑著拍了拍雲音的肩膀，“去吧，孩子，為師的手藝你也都學得差不多了，餘下的你師兄來就好，你就好好地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吧！”

雲音聽了老半天，臉頰早已紅得能滴出血來。她一直以為自己掩藏得很好，自拜了鐘離做師父，就再不曾提過滿清芳和醉凝粱的事情，雖然偶爾也會打探一下鵲皇的口味問題，卻也都是故作無意的樣子，卻是為何，鐘離會知道得這樣清楚？

鐘離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，笑著捋了捋胡子，道：“剛剛成仙的鵲仙雲音，追求鵲皇的事情在雲庭傳得沸沸揚揚，為師便是再怎麽老眼昏花，也不至於連這個都不知道。”

“師父……”雲音心裏臊得很，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，只好怏怏地低下頭去，看自己的腳尖。

卻聽鐘離蒼老慈祥而又帶著些渺茫的聲音：“去吧，孩子，淩天殿現在剛好在招人手，時機剛剛好。什麽身份品秩，那都是外界的枷鎖，拋開它們，沒有什麽是做不得的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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